岂与穷达俱存亡?

【枪教授】The Fourth Wall

索拉·娜泽莱·索菲亚利的证词:
噢……不……我——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向您回忆、交代起那个可怖的时刻。还会有比这更不幸的事情发生吗?我想是不会有——噢,上帝啊,我……我……您知不知道,那天我手里的捧花是一束白玫瑰,然后……啊……你知道,我受到惊吓,手一松花束就摔到了地下。正好……正好摔在地上的那一小摊……血上,啊……白色的花被染成红色,直到现在我仿佛都能看见那种颜色,死死地烙在我眼睛里……
啊,抱歉,警官先生,我相信您能够理解我,这真的太过……匪夷所思,您若是这时问我事情的发生经过的话,我着实不能够保证一定能够提供有用的信息。我只记得肯尼斯从红毯上走过来,走向我,然后他牵起来我的手,呃……也许是右手,他在我的手背上吻了一下……你不知道,那时候他的嘴唇像大理石一样冰冷,但是我没有怎么在意。啊,对,没错,那时我站在最前排宾客的长椅旁,是,靠近红毯那一端……是的,可怜的迪卢木多就坐在我身旁。再然后……噢……我的上帝啊,我回过神来,血已经从他的腹部淌出来……他一时没有回过神,脸上的神情就像一只无辜的鹿……他……请您一定慎重调查,后来他一定是因为疼痛用手捂住腹部的伤口,血就那么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主啊……为什么……如果您问肯尼斯的话,他那时背对着我,一直没有说话,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就那么把刀捅进迪卢木多的腹部……迪卢木多不过是他的助手啊,他到底为什么……噢,是的,您提醒我了,肯尼斯现在已经是个疯子了。可憎的疯子。他定是嫉妒,嫉妒迪卢木多阿多尼斯的容貌,嫉妒他的魅力……就像是和他同名的,凯尔特神话中的那个人,他有青春女神赠予的爱情痣,无尽的魅力……他正是在嫉妒这个。这把他变得比魔鬼更加丑恶。……可怜的迪卢木多!他积极、热情、认真、诚恳,他是那样完美,却要受到肯尼斯的百般刁难,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做着他的工作,为肯尼斯准备实验、整理实验数据什么的,我真是再没见过向他那么好脾气的人了……但最后又怎么会……索性他没有危及生命,感谢上帝。



迪卢木多·奥·迪那的证词:
感谢您特地来一趟医院,如您所见,幸运女神怜悯我,伤口没有伤及要害,我很快就能痊愈,遗憾的是,现在我恐怕只能躺在病床上回答您的问题了。啊,对,您的左手边就是水,柠檬水,还请自便。
噢,是的……作为受害者,我理应原原本本地为您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但实在是万分抱歉,先生,由于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我对于细节一类确实记得不甚清晰了。嗯——那一刻阿其波尔德教授的表情好像显得异常平静,就像是他偶尔的闲暇时的早晨,打扮得和平时一样一丝不苟,然后下楼吃早餐,拿起金属餐刀抵在我刚煎好的鸡蛋上一样。是的,他手中出现匕首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只是像他每天都要经历的吃早餐的过程一样稀松平常。经您这么一说……似乎事情是这样的——此前,也就是婚礼开始那一阵子,他迟到了。阿其波尔德教授毫无疑问是一个严谨而规律的人,他对于时间的把控比钟表还要精准,而他在他的婚礼上迟到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分明应该察觉出什么来,也许也就不会……噢,抱歉,我继续叙述。他终于出现在教堂中央时,就像一个错过自己婚礼的新郎那样,脸上带着歉意,但是他那双蓝眼睛里又像是盈满了即将步入神圣而甜蜜的婚姻的喜悦。唉,这样轻松甚至是喜悦的神情,是我为他工作这一两年来从未见过的。说实话,先生,我从不信鬼神之说,但我明明觉得那时的教授就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一样,他是一位冷静而理性的人,那绝不可能是他做出的举动。
……如果您问我对这门婚事的看法,那我当然会觉得这是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阿其波尔德教授年轻有为,索拉小姐又那么富有魅力……嗯,实际上,警官先生,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也不会再隐瞒什么。婚前,教授和索拉小姐的关系也许一度不大妙。阿其波尔德教授同时作为埃尔梅罗勋爵,有着老牌贵族的做派和脾气。他很有一点孤高,但那是他应有的,因为他的能力实在太过出色。遗憾的是,索拉小姐似乎与这样的教授并不是很合得来,据我观察,他们都性格多少有着较大的出入。索拉小姐经常晚归,她会与她的朋友们在一起玩很久,“去做年轻时该做的事”,至于究竟如何……这个我也无权过问。咳,抱歉,我不该说到空穴来风的事情。而教授对此的态度一向是默默地包容她,对未婚妻的一些小小的举动视而不见。我有时与他一起在家里等索拉小姐到很晚,那会儿他沏下的红茶常常已经凉透了。……万分抱歉,先生,我说的有点多,我想说的是,其实也许索拉小姐对我的好感,有一些……呃……超过了以我们二者的关系,应有的水平。她做过一些……多少不太妥当的事情,致使教授也常常对我怒目而视。也许教授会做出这样的事,有一些原因来自索拉小姐。她——抱歉,我不该再评论索拉小姐,虽然……不,没什么。
总之,我很乐意相信教授当时出了什么意外,无论如何他在他的婚礼上用匕首刺伤我这事儿绝对不是出于他的本来意愿,以我的声誉担保,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其波尔德的供词:
欢迎,欢迎,您们终于来了,能让忙于此案的警官先生们在百忙之中抽出您们宝贵的时间来审问我这个精神失常行凶未果的疯子,我对此深表谢意……是吧?啧,老实说,我着实不知诸君对于我这个与撒旦交谈甚欢的被遗弃者还有什么可审问的。是的,是的,我相信受害者和他一定都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叙述出来了。是的,若您不厌其烦,我自然不介意再为您讲述一遍。
我踏上红毯的那一刻,匕首正藏匿在我身上,一把极小的、冰凉的物件。我敢肯定我表现得和往常别无二致……噢……不,猜错了,恕我直言,您可太蠢了。一个在自己婚礼上抽出刀刺伤宾客的新郎,他的意图已经足够明显,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死那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内心怎可能充盈着即将蒙上天使般光辉的,即将迈入神圣的婚姻的喜悦?我就这么跟您说吧,我可根本没有什么较大的情绪波动,那不过是你们毫无事实根据的凭空臆测而已。
那时我在想什么?那会儿我会想起婚礼那天早晨在外用早餐,鸡蛋煎得太老,胡椒粉撒得太少,而且已经凉了,完全无法令人下口,更遑论能比得上平日在家的早餐分毫。当我捏起劣质的、工业流水线上生产的餐叉,而后对准了蛋黄刺下的那一瞬间,蛋黄流了出来——像佛兰德斯红罂粟的颜色一般都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血迹一圈圈晕开来,又有点滴飞溅到我的手套上。而后各种喧嚣杂乱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我能够记得我甚至还听到了我的学生韦伯·维尔维特先生的惊声尖叫。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monsieur(先生),您还叫我这个犯罪者有什么可交代的呢?相信以您大概算得上可靠的洞察力,我叙述中的我清晰的思路显而易见。是的,毫无疑问啊,我非常理智,理智且冷静。自我踏上红毯的那一刻,到我抽出匕首的刹那间,这被诅咒的教堂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缜密而富有条理的计划之中。原因?啊,不,没有原因,我这样做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想要杀死这个人,仅此而已。
您看,我冷静而理智地杀了人,我应当接受忒弥斯的惩罚,她左手的天平永远公正,而她右手的长剑则当制裁严厉,绝不可姑息任何恶行。啊,阁下,我诚挚地请求司法制裁,叫我以自己的性命与那年轻而令人歆羡的生命相抵,而非是进入精神病院带着负罪而受咒诅的灵魂了此残生。我应该如此,我必须这样。
……
您是说,他还活着?噢,得了吧,对一个已经踏上绞刑架的人开些无聊玩笑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您——
……这是真的吗?
噢……上帝啊……



宾客的证词:
是的,我当时坐在迪那先生的后面一排的座位。阿其波尔德先生从我的身侧走过……太突然了,您知道吗!这太突然了!因为他在婚礼上迟到了,当他出现在红毯上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大家基本上都在看着他,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毫不遮掩地……直接刺伤了我前面的迪那先生,之后索菲亚利小姐尖叫起来,他却还像没事儿人一样慢慢把匕首推得更深。……哎哟!可怜的迪那先生!认识他的人提到他没有一个不夸的,他就像是一切美好品质的集合……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会儿我怕的要命,直接用手捂住了眼睛,后来的就什么也没有看见了。
……哎,我想起来一件事,阿其波尔德先生快要走到我旁边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里有什么东西闪着银光,那肯定是他把匕首拿出来准备动手了。



女仆A的证词:
我在阿其波尔德邸已经干了三四年了。先生一向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但是毫无疑问他深爱着索拉小姐,这点我完全可以担保,只要您不瞎,绝对能够看出来。
啊,是的,在这对即将踏上红毯的夫妻出发之前,我曾无意间见到过先生的行李。那会儿天已经黑了,先生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我想着也许房间需要被打扫一下。进去之后,发现先生的行李正放在地上,打开的行李箱还没有合上,里面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对,您可真是厉害,猜得一点儿不错,因为我打开了灯,所以看到箱子里有什么东西闪着银光,可能是角度问题,只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因为不能够随意动先生的东西,所以我既没有细看也没有在意,当时还以为是袖扣之类的东西。……那天先生礼服上的袖扣是象牙的吗?那大概如您所说,那闪着银光的小物件就是匕首了。
……天呐,先生他还那么年轻,他很有前途,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




女仆B的证词:
哎——您怎么会来盘问我,我可是一点儿都不知情啊——
……是这样吗?您是想要了解他们的关系啊,那我倒可以说点啥了。我们先生这脾气啊,我真是没见过比他脾气更古怪糟糕的人了。他刻薄得要命,无时无刻不在指责你,他对所有人都那样……呃,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他对我们小姐,嘿,不得不说,还真不赖,在我们小姐面前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眼神都温柔了。我估计这是他唯一一点好儿了。只不过嘛,后来临近结婚这两天,他就变得不太对头,比从前更孤僻,不乐意和人说话,连对小姐都冷淡了好多,估计是因为要结婚的原因吧。
哎哟,得了,既然您都盘问我了,我还真得一字一句如实和您说了,就是怕您不信我。您肯定不知道,外人看来啊,我们先生对他的助手,那位迪那先生,简直就像仇人一样,处处针对他。唉,要我说啊,这也就只有我们这些成天伺候他的下人才看得出来。我可跟您说,警官先生,这两位先生其实关系可挺好的呐,不然你想想,迪那先生不过是教授的助手,怎么至于成天往阿其波尔德邸跑?要我看啊,他简直快能替上前一阵子去度假的管家先生的位置了。您可看他成天,跑前跑后,像一只金毛犬一样跟着我们先生,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神父的证词:
是的,我非常清楚,当时我所处的位置是看到最多也看得最细的。您大可放心,警官先生,我所言句句属实,凭着主的仁爱,我可以向您说明,这两个年轻人间并非如此简单。是的,迪那先生和阿其波尔德先生。
那时,阿其波尔德先生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他在快要走到时就已经拿出了匕首藏匿在手里。我只看到他的手中什么东西闪烁着银色的光芒。随后正如大家看到的那样,他一手握住迪那先生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将匕首推出去送进迪那先生的腹部。大家开始尖叫混乱起来,而我所不能忘却的一点是……啊,主啊……
在阿其波尔德先生俯下身子,将匕首缓缓向深处刺进去鲜血渗出的时候,阿其波尔德先生的另一只手把迪那先生的手掰开,将一枚戒指塞进了迪那先生的手中,那枚戒指正闪烁着银光。



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其波尔德(现暂收容于私立精神病院)的供词:
嗨,您这会儿可又来啦!您贵安?早安?晚安?您日安?呵,这又有什么关系,时间算得了什么。在这里,时间可以回溯,可以延伸,时间在这里是循环的,是循环的。就像一个圆,起点也是终点,终点到底还是起点——与其这么说,不如说这就是一个莫比乌斯环,该死的反复无常!我整日所见的白昼不过是明亮充沛的光线,黑夜只是一无所有的赤裸。您说是不是,嗯?唉,我现在这么和您说着,竟也探不出您的底细来了。看看,您究竟是谁,警官先生?您是那个预见我未来的无足轻重的人吗?还是您只专心于您的角色,任务完成,就此离开?亦或是,您正是那个排布下一切的人,那个无聊至极、愚蠢透顶、自以为是的上帝,仅仅握着一支笔,就要把这当做是荣光的权杖?
……不,我没有任何精神疾病,这一切可并非胡话。哼,我可清楚得很,我知晓一切,我远比你们想象得要精明。我和您说出这些,已经算是你们的意料之外了吧?我就实话实说,我已经明白这出蹩脚悲剧的从头到尾每一个情节了!
您看看,我这手腕上是什么?看不见吗?我也应当看不见——但我这会儿看见了,而且终于看见了!一根又一根的细丝,层层密密缠绕在这里!您看,我这会儿抬起了我的手腕,这根本不是我的意愿,正是这些线在作怪。而他们指望我如何?在发现了这一切之后,在终于睁开我的眼睛夺回我的心灵之后,将这些细丝视而不见?观众会这样做,我可不会。难不成他们还指望我把这当成地狱垂下的蜘蛛丝,然后像个被救赎者一样紧紧依凭着蜘蛛丝,依凭着这个名唤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其波尔德的角色,一径爬回那上方我的极乐世界,回到所谓光明而不过又是虚假的一切中度过一帆风顺得不像话的余生?愚蠢,愚蠢至极!即使那下面是地狱,刀山火海,充斥了血和惨叫,我也一定要去。是的,也许那是你们所定义的地狱,但于我那却是我的天堂,那里的一切皆属真实,置身于这种境地,唯有现实、唯有真实才是天堂的光辉!
你们想必清楚极了,我欲成之事从来不可逆,但你们不知道的是,无论是阿其波尔德这个角色还是我肯尼斯,无论是那个不属于我的我还是——我自己!是的,即使是那个本不该存在但已出现的我自己,都是如此。
听着,听着,你们是绝不可能阻止我的,我能做到的远比你们想象的多,直至我手腕上的细丝断裂,我奔下舞台的那一刻,我可以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做出任何事情,我会折断那人手中的羽毛笔,扯裂那人桌上的纸张——而你们为了阻止我,为了阻止这可笑的演出事故的发生而做出的努力通通只能是白费!
你们把这称作什么?Destin(命运),是吗?吉尔登斯吞和罗森格兰茨对复仇的王子说他们连命运女神的一粒小帽扣也不是——那么我又在命运女神的哪里?不,这里没有命运女神,过去有。现在呢?不再有了。
……
……
……噢……这您不必为我担心,他是我唯一的真实,我正是在此等待他。
迪卢木多。
迪卢木多·奥·迪那。
——我们,会共同撕裂剧本,然后,你们再也找不到,你们的主角。




迪卢木多·奥·迪那的证词(由笔录和录音整理而成):
啊,是的……他是我的恋人。
你们所没有发现的事情是,我们早已互通了心意,我们计划借着这个机会,借着这场婚礼,用这样的方式,共同挣脱剧本上行行情节缠绕在我们身上的锁链,以死亡为代价,逃离这可憎的命运——是的,你们称之为命运。
只是我们都没有料想到的事情是,我没有就此死去。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意外,无论对谁来说,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这个看似密不透风的圆,其实已经出现缺口?这是契机,我们改变了计划,我们还要留下生命以相拥。
您看呀,我已经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是否算得上是坦白?现在我的身份是不是该由证人兼受害者,更改为共犯?啊……是的,我们正是同谋,共同谋划最伟大的逃离。
……如果您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胡言乱语或是谎话连篇,那么我这里还有物证,证明我的话,这正是肯尼斯交与我的东西,那是他第一次向我主动表达了爱意。那时他对我说,他爱我。
(对方站起身,拿出一枚戒指,疑似阿其波尔德与索菲亚利婚礼时至今未被找到的结婚戒指)
……哦呀?是这样吗?神父先生已经提到这件事了?那更好了,这下您想必不会怀疑我的话的真实性了。
……
那么,接下来,我将会被如何处置呢,警官先生?说实话,我对法律体系不甚了解,但是……这无伤大雅。因为法律无法束缚我分毫了。
……
呀,且慢,我已经看到您搭在腰间枪托上的手了,您有些心急,不过这也证明了您是一位出色而充满警惕的警官。那么为了不辜负您的期望,我也就要,动手了。只是……万分抱歉,可能得欠您点儿什么,比如一条命。……也许更多。
那么,肯尼斯,还请稍等,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物体撞击硬质平面的声音】

【惨叫声】

【记录已中止】




The End.



*叙述视角捏他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
*希望阅读体验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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